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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主练习和少数派

一些回忆和反思

前两天和女朋友聊到我小时候的几段「民主实践」经历,或多或少都造成了我今天的离经叛道,几件事情集中发生在我10岁到14之间,从小学四年级到初中二年级为止,主要都是我和权威(班主任)以及大多数(班上的大多数群体)之间的冲突和矛盾,隔了二十年回顾,除了我所做的包含「民主」精神的实践外,我经常反思的是为什么当时那个年纪的我,会有这样的冲动。 不过回想起这些,也让我惊叹,在当时那个学校里,我们居然有这么丰富的实践,甚至最后我们的班主任,居然也是被我们「公投」出局的。

只为了说「不」

第一件事,是我第一次对权威说「不」,对我的班主任说「不」。 我出生在一个浙江的五线小城市,当时我在小县城里最好的小学之一上学,由于成绩优秀,当时我课业之外的生活特别丰富,在2000年左右,小县城里还没有多少补习班和兴趣班的时候,我就参加了鼓号队,篮球队,编程小组,奥数队等等一系列活动。每到周末,我都在各种不同的兴趣班之间穿梭,周末甚至比平日还要忙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作为班级的课代表每天放学后,还需要辅导班级里的差生做作业(说是辅导,其实基本上就是念一遍答案给他们写)。 现在想起来,我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是767(早上7点上课6点下课,一周7天不间断)的存在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当时的班主任继续推荐我去做了学校的小记者,今天回头看,这其实是个蛮好的机会,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其实也就是在诸多兴趣班之外再增加一个兴趣班,而且一般来说,每个班级的优秀学生,被关注的所谓「好」学生,大多数情况下,得到这种机会,都是接受的,从来没有哪一个学生拒绝过。 可是当时,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想法,就是我要拒绝这一「任命」,而且理由很简单,就是「没有理由」,我只是为了单纯说「不」。 于是,我的班主任遇到了一个大难题,一个平日里全然接受各种安排的「好」学生,却成了最倔强的「坏」孩子,对于小记者这样一个可以「表现」的任命,我居然会拒绝,而且当我的班主任晚上把我留下来面谈的时候,我没有任何其他理由,只是因为我「不」想。 我还记得那天,我的班主任苦口婆心,从下午5点多放学一直到6点多快吃晚饭了,都没办法「说服」我改变态度,而且最让他抓狂的是,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拒绝。我还记得那天,面对班主任的「循循善诱」,我特别不识抬举,最后即使哭得梨花带雨,我也没有改变我要说「不」的想法。 事后,我妈接到电话接我回家的时候,我还记得班主任对我的评价,「这个孩子太固执了,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」,不过这件事的结果,我也算是得偿所愿,一直到后面我也没有担任「小记者」。

没有人是无辜的

第二件事,是我第一次对多数人说「不」,向大众的民意开火。 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初中,准确说是初二,小学以后,我顺利升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部,然后依然在最好的班级里念书。但是由于这个初中部是临时新建的,所以主要师资都是从各个学校挖墙脚过来的,然后配备了一些高中部的老师组建完成。当时我们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,年纪较轻,而且多少有点「自负」,但是面对我们这群小城市里的小精英分子群体,她的「自负」反而是不自信的一种表现,这也直接造成了我们这群「好」学生的不服管教,甚至大多数时候,我们这个班的同学都在和这位高傲的班主任对着干。 而我,又是其中最刺头的几个人之一,比如在晚自习看各种课外书(比如游戏杂志,科幻世界等,现在看起来其实反而是健康读物了)等等恶习,我都是首当其冲的。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,这位班主任真的是非常不会教学的一位老师,而且在开明的语文老师的对比下,尤其明显,当时我们的语文老师,会在课上给我们科普金庸的武侠小说(她是金庸迷),放宫崎骏的动画,简直是凭一己之力给我们进行了素质教育,而我们的班主任,这位冥顽不灵的数学老师,甚至没收了我初中所有的《科幻世界》杂志,美其名曰不看课外书可以提高学习成绩,实际上只是起到了反效果。 这次发生的事情,现在看起来这位班主任的处理也极为恶劣,当时的某天晚自习,我们整个班级的所有人都没有在做作业,而是唧唧歪歪,交头接耳地讨论各种事情,而这种嘈杂吵闹的晚自习,在保守的老师眼里是最不能接受的。所以当天,班主任就要求我们自己在这个晚自习中选出来两三个人,作为最吵闹的代表,言下之意,是要让我们选出这样的坏学生接受惩罚。她下完这个指令,自己就离开教室,留下我们班级所有同学无差别辩论,去选那几个坏学生出来。在这个时候,果真就有同学挑头,主动提名了三位女生,说她们三个人是最吵的,而且还鼓动大家批判并检举这三位女生。他一提名,就遭到了我的严厉反对,因为在我眼里,其实当时我们所有人,不管是成绩好的,还是不好的,所有人,无一例外都卷进了这个嘈杂的环境中,如果说在晚自习说话聊天是错的话,那我们所有人都犯了错,这里并没有程度之分。 于是我就和这位带头起事的同学发生了激烈的争吵。事情的最后,就我仅剩的印象是,那几位女生,还是由于被指控,所以受到了批评。 这件事对我打击也很大,我还记得那件事发生以后,我在操场边上哭,一边哭一边说,其实所有人都一样,好在那个时候我的死党们在边上安慰我,没有让我那么孤单。

唯二的反对票

最后一件事,也算是前面这件事的后续。 如前文所述,我们对于这位「自负」的班主任,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了,而且由于班级整体成绩每况愈下,不仅是我们学生自己,学生家长也爆发了非常多反对的声音,于是,在初二的最后,我们班居然发生了一次「全民公投」。 这场「公投」由我们的班长主持,所有人匿名投票,选择是否要让班主任也就是这位数学老师继续担任职务,由于积怨已久,结果出的很快,全班40来位同学,最后只有2个人,选择让班主任留任。 一位是我的死党,后来一直从事司法工作,目前是一位律师。 另一位就是我,这个刺头,这个最被她讨厌的学生之一。 我的理由很简单,就是我并不能肯定换一位老师来当班主任,我们是否成绩真的会变好,我只是单纯害怕这件事,或者说害怕更坏的可能性的发生,而投了反对票,抑或是说,我对班主任,这个跟我相爱相杀两年的仇敌,动了恻隐之心,我担心我们班的成绩和入学时相比的一若千丈根本不是老师的问题,而是我们本质上就是一群「坏」孩子,任谁来也没有用。 当然,群众的公投结果是不可逆的,我们在下一个学期很快换了一位更有经验的老师担任班主任,仍然是数学老师,但实话说,他确实比之前的那位来得有经验,也更知道怎么对付我们这群叛逆的青春期荷尔蒙,总体来说,公投的结果反而是好的。

二十年后的反思

想起这些,是因为最近在做一场号称「空的集市」的「失业青年马拉松」,我们Dr. Gap实验室,想通过一个「空的集市」作为载体,邀请一群深圳的失业青年,来共创一个有意思的「集市」项目。在策划的过程中,我们几个朋友针对如何组织的流程爆发了很多争论,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过程,是在我提出用「罗伯特议事规则」,由来参与「马拉松」的失业青年们,选举出一个「集市执委会」之后。 对于这个规则,我们实验室的一位朋友,跟当年的我产生了一样的疑虑:即如果我们的民主规则,最后选择出来的人,是欺世盗名,只会讲大话,但无法实际落地执行的人。对于这个疑虑,我们几个人各抒己见,发表了各种看法,甚至我一度在质问这位年轻朋友,如果提出质疑,则必须提出解决方案,不然仅仅有质疑,事情并不会落定,反而会让我们卡在策划阶段踌躇不前。我的这个质问,得到了其他几个朋友的支持,更有较为看中效率的朋友,提到我们在这个活动策划中,更应看中「效率」。 于是,我的这位朋友,好像成为了当年的我,成为了那个民主实践中的少数派,孤立无援,但是坚持己见。

当时的讨论,后来我们并没有继续下去,我反而特别喜欢我们的讨论,在这个讨论的过程中,我们每个人都表现出了某种程度上在民主中的样貌。 这些样貌也让我想到二十年前的我,和我周围的其他人。

说「不」,重要吗? 阻止推选群众中的坏家伙,重要吗? 和大多数人投不一样的反对票,重要吗?

这些结果,有的是好的结果,有的不一定是好的,但过程,表达真实想法的过程很重要,让每个人发声的过程也很重要。

这几年,我对于民主的认识有了很大变化,甚至经常念叨着「All for One,One for All」,但理解也许简单,民主更需要实践,才能知道,为什么我们需要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