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

院子

12 年到 15 年,我住在公司在上海的宿舍里,我们的宿舍在一幢老公房的一楼,是仓库改造的,要到我们宿舍,要穿过老公房长长的走廊,在尽头左侧的楼梯下去才会看到,五六平的房间里放上大学生宿舍里的上床下桌组合,一共三间,每间房间里有这样的三套,一切都和大学生宿舍一样。 三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很局促,但因为门口有一个 20 来平的院子,在上海的闹市区反而显得格外的奢华,我们平时会在院子里晒被子,晒衣服和晒太阳。 宿舍单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,卫生间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,砌了两堵墙加上一个简易屋顶,如厕是在楼梯斜坡下面开辟出来的,因为是一群男生住的宿舍,所以卫生间我们也从来不关。

在这个院子住的三年里,可能是因为阳气过望,院子总是会吸引各种奇怪的事发生。 比如有走失的小狗,会敲门让我们收养。 比如在雨夜里,会有奇怪的男人,来敲我们的宿舍门,在门口问,小红旗在吗,小红旗在吗,吓得我不敢开门。 再比如,还有一次,我放在院子靠墙放着的大纸箱子里,突然发生巨大的声响,当时我吓得半死,听到里面咚咚咚乱撞的声音,以为是有老鼠跑了进去,老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魇,很长时间我都不敢去把箱子丢了,后来是我和室友两个人鼓起勇气去看,才发现,里面,原来是有一只刺猬。刺猬是从墙上的草丛里掉下来的,运气不好直接掉进了纸箱,成了瓮中的豪猪,迷信的我不知是否是祸,还特意网上查 了下,才知道原来刺猬是地仙,于是我好生招待,用上好的猫粮喂食,她吃了两天以后,终于有了力气,把我的纸箱咬了个破洞,逃之夭夭了。

但这些事都不是令我印象最深的。 在所有的这些奇遇里,15 年的一个冬天,院子里发生的事情,改变了我的人生。

上海的冬天很阴冷,所以到了周末我们所有人都会在床上赖到 12 点才起床,唯一可以让我们从床上爬下来的,只有尿意。 那天上午,对于寒冷的忍耐被尿意击败,我起床去穿过院子去卫生间如厕,结果我刚进卫生间,就着实被下了一跳。 我们男生宿舍的卫生间里,居然坐着一个女人,这个女人约莫 35 岁左右,神情很憔悴,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,黑眼圈缠着她的眼睛绕了两圈,一见到我,她就神情紧张,一个劲的跟我说,我没吸毒,我没吸毒,求求你,不要报警! 当时我身上只穿了秋衣和秋裤,天气冷的我直哆嗦,虽然眼前的一幕极度诡异,我根本没反应过来,直到脑子里的积水尿完,我才恢复了理智,赶紧先回去把羽绒服套上再说!

出来之后,我先去了隔壁宿舍,问他们如厕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有怪异的红衣女人在我们的卫生间,我的几个同事在床上都确认了,我并不是在做梦,女人和他们说了同样的话,但大家都无动于衷,我知道宅男事事不关心,但是没想到面对眼前的怪诞和危险也视若无睹。

折回去和那个女人聊天,我询问了她发生了什么,以及为什么那么害怕。 我告诉她我不会伤害她,也不会报警,但是我们这边是国企员工宿舍,之后会有宿管来检查,所以希望她还是能如实跟我讲发生了什么。在我的耐心引导下,我才了解到在昨天那个寒冷的夜晚里发生了什么。

这个女人,是外地来上海务工的,投靠了本地姨妈,但是因为家庭纠纷,被姨妈赶出了家门,在上海无依无靠,只能流落街头,昨天晚上她实在找不到地方,就去了我们公司隔壁的残障人士收留所,但她四肢健全,收留所并不收留,反而还报了警,警察来了以后以为她是吸了毒的,于是对她百般盘问,同时也不让她在收留所过夜,所以后来在夜里,她在到处游荡中,摸索到了我们的院子,在院子里的卫生间里一张坏了的扶手椅上坐了一夜。

对于她的遭遇,我将信将疑,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,但有一点我知道的,就是她是个可怜人。

于是我安抚了她的情绪,继续了解她的情况,看看她在上海是否还有其他亲朋好友可以收留她,后来她告诉我,前两天有个相亲对象,她还记得对方住哪里,说不定可以找那个男人来接纳她。 帮她找到出路以后,我就让她把身份证给我,交由我的同事拍照留存,接着,我了她一些吃的,让她休息一会儿。等她吃完,我就着手送她去地铁站,在她离开走进地铁站之前,我把身上仅剩的所有零钱,大概几十块,都一并给了她。

很多年以后,我还是会经常想起来这件事,我会回忆这个故事里每一个细节,以及每个人的做法和背后的原因。而每个人又都是我自己的镜子,他们的一举一动让我更多地思考起自己的选择。

说实话,从小到大的时间里,我并不是一个可以正视自己「正义」的人,甚至因为各种中二文艺作品的影响,我总是喜欢以反派自居,把自己包裹在叛逆里,「邪恶」在我眼里是褒义词,但在毕业进入社会以后,我慢慢发现我反而是大多数时候在「维护正义」的那个人。 院子的这个故事,让我发现,其实我是「善良」的。而这种善良的根源,来自于我从小到大公子哥般舒适的生活,以及我的父母经历过的苦难,他们言传身教让我领悟到的「生活不易」。 一直到今天,想起院子里的那个红衣女人,我都很庆幸当时我做了一些力所能及帮助到她的事情,这些都成为了后来带给我「幸运」的 Karma 。 最后,也希望她能从那场噩梦里走出来吧。